40_你你你你不识好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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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

  她们在说什么?

  只看到唇齿张合,齐孝川抱起手臂,没有接近去听的打算。

  倏忽间,刚刚被婉拒过咖啡的菲佣操着流利却不标准的普通话关切道:“齐总,我们高枫先生他没事吧……”

  “暂时还不知道,”就算对方摆出一副身处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神情,齐孝川也不会违背事实说任何好听却能安抚人心的话,“但他这种位置的人,一般没有十全把握,上面也不会轻易批逮捕令。”

  说白了凶多吉少了。

  眼看着对方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,本来想问的事也变得有些难以启齿。

  不过推断起来,他和公司近年来完全称得上风头正盛,被关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。

  再回头,就只见到骆安娣突如其来贴近的面孔。

  她来到门边,双手拢着门,只露出一张红润而光洁的脸,忧心忡忡地说道:“小孝……”

  “要回去了吗?”

  不经意间,齐孝川暴露了自己只想着这一件事的事实,“那个……她……还好吧?”

  “很累所以睡着了,好像昨晚一直没有睡。”

  说实话,对于他人的眼泪和脆弱,骆安娣已经司空见惯。

  可即便如此,她还是富有同情心,会为与自己无关的悲惨遭遇而焦急,也因不会伤害自己的将来而担忧。

  齐孝川绞尽脑汁掏空脑袋,最后想出来关心人的方式是:“要不要给她叫杯珍奶?”

  “不用了。”

  骆安娣一点也没生气,只是望着他叹了一口气,“小孝,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,否则真想对着你胸口来一拳。”

  他不解其意,试探着回复:“别客气?”

  骆安娣局促的脸上终于浮现起笑意,她伸手,握着拳,轻轻抵住他的胸膛。

  那底下是心脏,骆安娣推了一下,齐孝川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,有的只是什么像宝石被镶嵌到器具中的知觉。

  她转过身,笑着说:“接下来我打算在高洁家陪她几天,就先不回去了。”

  齐孝川完全没料想到会有这种事。

  他起初愣了一下,皱眉时坏态度一览无遗,但仔细想想又不可能没皮没脸地求她不要,或者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驳回,最后也只能说:“好。”

  回去之后,他才想起自己还要上班,早餐还没吃,上午有两个会议,下午还要去机场,晚上又要赶回来。

  假如说这些年里,齐孝川关于平衡个人生活与工作有什么心得的话,那无疑是忍耐。

  麻木和冷酷是最好的美德,在获取金钱的领域里,高效率才是不二法门。

  他不想被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束缚,虽然说有可能也谈不上束缚。

  虽说住到一起之后,平时也很少遇到骆安娣,但偶尔看到冰箱里的蔬果汁,或者早晨落在玄关的发绳,总会清晰地意识到她在。

  这破碎不堪的细节于他而言,就是掉落到地砖缝隙里的砂糖,就算要抛却尊严才能品尝也在所不惜。

  可是,他知道她其实不讨厌被需要。

  齐孝川的存在实在是太煞风景了,自我厌恶令他连续几天都是低气压风暴眼,谁见到十里外就要绕行,生怕被卷入寸草不生、兵荒马乱的灾难中去。

  秘书算是例外,毕竟习惯了,外加颇有一番“阎王要我三更死我撑死也活不到五更”的自暴自弃心态,照旧配合高强度工作。

  繁忙之中,齐孝川骤然意识到什么,默不作声盯着他看了好久。

  就在秘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下令去泰国变性的千钧一发之际,老板却淡淡地说了:“你能力挺强的嘛。”

  秘书能感觉到疑问号从自己额头缓缓升起:“……”

  “反应快,抗压不错,交际能力也很强,就连每年来不了几次的电工你都能称兄道弟。”

  齐孝川还在我行我素地评定综合能力,“也该给你加薪了。”

  秘书战战兢兢、将信将疑地回答:“谢谢?”

  “多纳点个人所得税吧。”

  他已经交由他去办。

  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感恩,秘书决定邀请齐孝川一起去体验各种各样的爱好。

  一开始,齐孝川当然是拒绝的,他很忙,真的很忙,也不管秘书刚加完薪有多高兴,迎头就是一盆冷水,不耐烦地咂嘴道:“我没空陪你去踢室内足球,也没时间跟你去骑山地自行车,更没空跟你去蹦床。

  你是我女朋友吗?

  怎么不让我陪你去做瑜伽呢?”

  “哦,原来老板你想去瑜伽,好嘞,立刻安排!”

  秘书成功会错意,洋洋得意地回击,“但你这不是有空去‘天堂’做藤编嘛!”

  齐孝川无法反驳:“……”

  这些日子里,他的确做了一些放在往常绝不可能做的事。

  这是否意味着他也有了培养爱好的可能性呢?

  齐孝川鬼使神差地接受了。

  这是活动尤其丰富的一天,一大清早,他先跟秘书去参加了山地自行车骑行。

  车是秘书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,齐孝川只想着参与一下,于是随便调试就骑上了。

  结果刚开始他就竞争心理爆棚,勇冲第一航线,反倒是秘书气喘吁吁掉队,到最后结束连俱乐部合影都没蹭上。

  等在群里看到照片时一脸老人地铁看手机,只见齐孝川大大方方被几名资深山地自行车骑士搭着肩膀站在中间,一副完美融入的样子。

  之后是蹦床。

  这项活动看起来简单,但其实有一定危险,同样是需要教练老师陪在身边的。

  想要玩得出彩,必须拥有一定的核心力量。

  秘书事先练习了几个礼拜,自信满满上前,结束后又摆出过来人的派头,告诉齐孝川说“一定要小心,这个其实很容易起不来”。

  齐孝川一声不吭,直接上去,秘书去上了个厕所,放水、洗手加来回不超过十分钟,那时候齐孝川已经轻而易举完成一系列动作。

  下午去了瑜伽教室。

  齐孝川在听老师讲解姿势,秘书收到来电,想问问要不要接,结果反而被齐孝川教训说:“你有没有认真听讲啊。”

  实在很难判断,一天前还口口声声说着“别烦我没兴趣”的人到底是谁。

  最后晚上才是室内足球。

  那时候,秘书已经很疲惫了,非常想喝上一锅热腾腾的海鲜砂锅粥。

  然而齐孝川却屡次怒喝他不许走:“就他妈十个人,你走了我们怎么踢!”

  如果说之前秘书对自己上司的态度是“你是社畜的敌人”,那现在就是“你根本不是人”。

  结束时,自始至终,齐孝川都参与得相当投入,却没流露出一丁点高兴,甚至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:“累死了,等睡一觉起来估计浑身都得散架。”

  秘书腹诽的声音有点大:“那你别那么较真不就好了?”

  齐孝川的沉默来得没什么理由,上车后,车窗没升上去。

  他忽然说:“但今天的活动,你都准备得很认真啊。”

  齐孝川的人生准则并不复杂。

  别人如何对他,他就如何对别人罢了。

  运动的确能让人消解压力。

  但是,遗憾的是,他还是没有在其中获得什么更多的乐趣。

  反倒是在瑜伽教室时碰到了认识的人。

  天堂手作店的老板在那家瑜伽馆有办长期会员,撞见穿着运动服的齐孝川时还难以置信,提问过后才确认是本人。

  女人感慨说:“你竟然有空来这里。”

  “这是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。”

  齐孝川不自觉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。

  “我以后也估计不能常来了。

  手作店要开分店了,到时候肯定会更忙。”

  齐孝川本来漠不关心,却在突然想到什么时回头:“那骆安娣……”

  “可能会要调到新店做一段时间吧,毕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,也是我们店独一无二的王牌。”

  女人回答,“不过放心,不会很久的。

  毕竟一店收入有损失的话,二店也岌岌可危。

  那可不是明智之举。”

  他恢复那拽得没边的态度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
  “到时候我们会在新店举办一次媒体公开课,齐总愿意莅临吗?”

  齐孝川想都没想就说:“不愿意。”

  然而女老板笑盈盈的:“啊,那就没办法了。

  苏逸宁一定很高兴,能独占那天负责授课的安娣——”

  “我去总行了吧?”

  他已经摸清了这奸商的套路,恰如她也清楚他的七寸一般。

  齐孝川有理有据地想,截至眼下,他能坚持的爱好只有手作这一项。

  本来还有太极拳,但前段时间回忆起来,事实上只是因为有比赛,外加不需要任何金钱上的投入而已,他要做的只是穿着轻便,去公园跟老年人们打成一片,借用他们的广播和录像带。

  可是,就目的来说,他也并不是真正喜欢手作。

  他只是喜欢去那个声音在的地方,看到那张笑脸,做与那双手一致的事。

  爱是精神病毒,他希望骆安娣变得幸福。

  因为这个愿望,向来自拟坚定的他也开始游离不定、左摇右摆。

  一时间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,一时间又恨不得掘地三尺,把光武帝刘秀那样的人找出来才配得上她。

  数日没见到骆安娣,有那么一会儿,他甚至产生了她是否从未与他一起生活过的猜想。

  或许一切本来就是他的幻想,遇到翅膀卡在树杈的天使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他。

  齐孝川的运气向来很糟,沦为被拐儿童,又以乞讨为生,唯二的好友都接连死去。

  高枫正在接受调查,高洁也被迫搬到更为简陋的公寓。

  齐孝川驾车过去,在楼下就拨打了骆安娣的电话。

  她本来在吃饭,匆匆忙忙到楼下来,穿着软绵绵的居家服,卷发也如星河般淌落颈窝,垂在身前。

  骆安娣说:“小孝,你怎么过来了?”

  她朝他微笑,齐孝川便下意识撒谎:“顺路。

  突然想一个人走走,就直接过来了。”

  “你是走路来的?”

  她很讶异。

  不论家还是公司,到这里的路途都无异于越野马拉松,他只能用一个谎言去弥补另一个谎言:“不,地铁。

  很久没坐了,就想试试看。”

  多么拙劣的谎言啊,偏偏她会相信:“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,那你回去也坐地铁吗?

  我送你到地铁站吧。”

  这一刻,齐孝川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几秒前才鄙视过的谎言鼓掌,转过身后回答说:“好。”

  最近的公路正在维修排水系统,因而四处都用护栏围住,人行道无法涉足,行人也都只好走在马路边沿,不方便到了极致。

  齐孝川不动声色绕到道路的外侧,让骆安娣得以在里面行走。

  属于两个人的空气太寂静,他忍不住说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?”

  “去你家吗?”

  她笑了笑,风轻云淡地回答,“嗯……等高洁没那么需要我的时候吧。”

  他没来由地冷笑:“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。”

  骆安娣不说话,齐孝川却渐渐收敛笑意,用更为惘然的阴沉神情说道:“我倒是变了很多。”

  “比如呢?”

  和骆安娣在一起时,身体与心脏都变得放松了,他说:“以前我觉得,想救助谁的心情绝不是喜欢。

  但现在,我也不知道了——”

  她微笑着,转过头望向他,心平气和地说:“你现在想救助的人是我吗?”

  “……是又不是。

  但至少,你救助别人的时候,我不觉得开心。”

  他目视前方,侧脸仿佛浸润在灰蓝色的浅滩,即便有笑容,那也绝对只残存伤感,“不过,我从不寄希望于得到你的感情。”

  她的感情是这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事物,比辉夜姬所要的宝器更珍贵,比珀瑟芬的存在更容易凋亡。

  他比表现出来的更讨厌失去,不断地否认,借此来确认自己仍然拥有。

  骆安娣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,她忽然叫他的名字:“小孝。

  “你是在吃醋吗?”

  她问他。

  看向她的时候,齐孝川竭力维持着气定神闲的表情:“没有。”

  “但你这看起来就像是吃醋,”她肆无忌惮地走近了,仿佛不惧怕狼的兔子,抬起明亮的双眼直视他,那眼神纯粹得令他恐惧,“你想让我对自己好一点吧?”

  “是。”

  艰难的对话中终于出现了安全的提问,他像是松了一口气。

  但这是不对的。

  掉以轻心是不对的,不识好歹也是不对的。

  随处可见的街头,面无表情的男人和笑着的女人。

  “以前我说过,长大后可不可以嫁给你。

  现在想来,那时候真傻。”

  骆安娣笑起来,“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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