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第74章_明明如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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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第74章

  江南的腊月,万树初见一点绿,水气淡似烟。

  金陵城外的渡头上人影稀少,罗茵带着几位娘子立在码头,不时眺望远处,脸上神情忐忑又焦急。

  廉申已将她们的行囊尽数搬去了船上,转来看她神色,笑道:"娘子不必急切,定会来的。

  她被点破,笑了笑,"十数年未见,那夜他又戴着个斗笠,我实在没瞧见人,今日怕他又有什么要事,恐往后相见就难了。

  说完她又看去,想想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些,便叫身边几个娘子去船舱中等着,不必在这里吹冷风。

  那几个虽不知罗茵要等谁,倒也听话,都上了船去。

  廉申便道:"扬州富饶,又是娘子的故乡,此去娘子定当能安闲度日。

  罗茵心有牵连,只与他寻常说笑了几句,终于看到有人策马而来依旧是一身灰白的布衣,斗笠掩面。

  她看得眼睛发酸,别眼揩了揩泪,廉申忙也避开视线,不令她难堪。

  铮铮马蹄声踏过渡头的风浪,落在了她眼前。

  方晏一下马便执着鞭向她作了一揖,"我来迟了,茵姨……

  罗茵红着眼,忙将他手扶住,声音透着哽咽,"并不迟,不迟。

  方晏生得高大,站在罗茵之前,那斗笠便形同虚设了。

  他低头时,就见罗茵神色怔然,触到他视线时又扬唇笑了,"像你父亲,像了个七八分。

  然而她语气里却有几分落寞,方晏便临风摘下了斗笠,毫无遮掩地将面容现于她眼前。

  她却笑着落了泪,抬手想触触他的脸,却如何也下不去手,"怎么……怎么一点……一点也不像你母亲呢?

  她语气颤颤,叫人心碎。

  方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,他从来就不像他母亲,眉眼唇鼻无一处相似,可这却叫罗茵有些难过了。

  "你母亲……"她颤抖着声气,终于从他凌冽似霜刃的眼睛里,探寻到一点似三春水泽般的明媚。

  "伏姐姐就常如此看着我。"她和泪而笑,伸手抚着他的眼睛。

  "我们写诗斗文,我输了便回回都耍赖,你母亲却从来不恼,就是这么看着我的,阿询,阿询,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母亲啊!

  她笑着低吼了一声,又哭得大声了起来。

  方晏掩下沉痛的神情,温和扶着她,"茵姨,我记得母亲与我说过的每一个字,我是她的血脉延续。

  这话却安慰不了罗茵,她缩着肩,哭得肝肠寸断。

  或也不是因为方晏不像伏王妃,只是她看到了他眼里的一点明媚,那是她曾经最好的时候,之后她十六年来都没有家人,再没有见到她的伏姐姐,家人尽在南阳王之案中离丧,只有她困在宫城,又被锁在脏污的淮水畔。

  她心中似乎有千斤的苦痛,哭声撞进江涛里,随涛水扑岸,浇在堤上,将他们的衣摆尽数打湿。

  渡口仍有行人,好奇地张望过来,以为是家人分别不舍。

  廉申忙上前安慰道:"待娘子去了扬州之后,我们得闲定然要去扬州看望娘子,不必忧于这一时的离别。

  方晏摇头,示意他不必管。

  而罗茵却渐渐收拾好了心绪,只是抬眼见他时实在忍不住掉泪。

  "阿询,你像你父亲,这很好。"她笑道。

  方晏便也扬起笑,"是,他们都说很好。

  她擦擦泪,"我……我帮不上你什么,你要顾惜好自己,长安不比金陵,权贵遍地,人物尽在,却也险恶万分,你去了万莫逞强,徐徐图之。

  方晏谦虚聆受,点头道:"茵姨的话,我都记着

  了。

  渡口上来往虽稀,却不乏好事者,见到他二人虽衣衫简朴却姿态优雅,相貌不凡,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探来。

  罗茵便以袖擦了泪,为他把斗笠戴上,"见到你我便知足了,你母亲见到你如此,一定会高兴的,回去吧,我去了。

  方晏扶着她去到船上,"茵姨,若遇难事,定要交代齐远去办。

  船上撑船那男子忙应道:"属下定会照料好罗娘子。

  罗茵轻笑,上了船还不住看他,却又挥着手让他回去。

  "阿询,你们回去吧!

  方晏也招着手送她,却一直遥看着这船变做江上一粒。

  廉申叹了口气,拍了拍他的肩,"若是罗娘子三年前肯由我们送走,也不会受了后头那些苦。

  他转身沉吟道:"有罗氏满门的冤情在,茵姨不会走的。

  大鸿胪罗瞻是南阳王的授业儒师,两家一直来往甚密,罗茵也是因此才与伏王妃交好,十六年前罗瞻为南阳王求情,不仅其人受戮,罗氏满门也遭流放,又是寒冬之中,罗氏满门文弱,竟尽数死在流放路上,只有罗茵因在宫廷中得了陈粲一位宠妃的喜爱,未受牵连。

  廉申便也不再多说,随他一同来到拴马的茶寮,两人刚骑上马,策马才下渡头,就见在路口停了一架马车。

  虞八夫人站在马车旁,定定望着马上的方晏。

  廉申从未与她打过交道,甚至她在虞氏内斗中如此大显身手,亦不是他们的手笔,南丰公主与陈粲一母同胞,从来没有对南阳王一门展现过丝毫好意,即便她与罗茵在齐宫时算是友人,可也从来都看不上商户出身的伏王妃。

  廉申惴惴道:"她是要过来吗?

  方晏却未理会,扬起缰绳便要离去。

  虞八夫人眼神一闪,叫仆人将他的马给拦了下来。

  方晏见有一人滚来马前,急忙勒马,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。

  虞八夫人匆忙来到他身旁,疾声问道:"可是大郎吗?

  方晏沉声道:"夫人看错了。

  虞八夫人却十分笃定了,脸上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喜悦,"大郎,是你吧!姑母就知道,你没死呢!

  听得廉申咂舌,策马上前挡在了她面前,"这位夫人怕是认错了人,我侄儿怎会与您这般贵人有亲,请夫人让道,我们还有要事要办。

  她自然不会认得霜翎卫中一个低微的文书,蹙眉看了眼廉申,"你与罗茵,是何关系?

  即便如此情境,她依旧趾高气昂令人厌烦,方晏神情厌恶地扬了一鞭,高头大马骤然嘶鸣,吓得八夫人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。

  然而不等马蹄动起来,她瞬间便抢上了他的缰绳,见近处无杂人便激动地低吼道:"在我的封地,南丰,我经营了一家柜坊,有黄金数百万之巨,这些做复国之资虽不足,但已然够你招兵买马,陈粲昏庸,大郎,你不认我无妨,只要你能匡复齐室,这些……

  "这位夫人,我不是什么大郎。"方晏讽刺地笑道:"不知您是哪一家的夫人,我可不想与您这般人物有牵连,还请您将您所说写于纸上,我好呈给太子殿下看。

  八夫人将他斗笠下的脸看得分明,闻言不敢置信地摇着头,言语有些癫狂,"你分明就是大郎,你分明就是,不然你写那封信给八郎做什么?我一听说罗茵杀人,就猜到她定是要替罗氏报仇,果然,是你在背后,你不是要报复虞氏吗?我都替你做了,虞巽卿死了儿子,虞三郎跟虞九郎都死了,八郎残废了,如今虞氏嫡支里就还剩个虞五郎,他没有害过你父亲,也要杀他吗?是不是我杀了他你就会答应我……

  方晏冷眼不理会她,

  向廉申递了个眼神,他立刻心领神会,大声道:"哎呦这位夫人,您可别纠缠我了,我是不会给你家做赘婿的,你也别在我们面前抖搂家丑了,你恨你夫君便恨嘛,下什么狠手让他残了呢?你们这些仆妇,赶紧将你家夫人拖走啊!

  虞八夫人显然没有见过比她更无赖的,手上一松,方晏便已经策马离去,廉申也紧随其后。

  八夫人看着他远去,而身旁行人都向她投来复杂的眼神,忙掩了面,恨恨叫来一个下人让他去跟着二人,

  已经远去的二人策马进到城中,进了闹市便换了马,步行在街市上,跟来的那人在人群中找了半晌,终未再见人影,懊恼地回去禀报了。

  "乖乖,要是她真有数百万两黄金,那得花了多少力气搜刮,小晏啊,我们干脆假意应她,先将黄金哄骗了过来再说。

  方晏嘴角微扬,"她可不是等闲人,恐是真有那念头,想必那钱财她留着也是后患,保不齐哪天真叫她祸害了江南,害得百姓们又受战乱之苦,不如去劫了来。

  廉申猛点了几下头,兴奋得两眼放光,"那钱财要么是她从齐宫里得来,要么是从虞氏族中瞒来,总不是正经的,劫了它去!劫了去!

  他越想越激动,"回去就好好打算打算,劫了来,去长安买个大宅子,买个大庄园。

  他说着又促狭地看了看方晏,"听说楚九娘在长安五陵原有个宅子,我们去将她方圆几里都买下来,数百万之巨,该能置个豪奢的大宅了。

  方晏面色沉静,耳根微红。

  "长安居不易,廉叔,谨慎花用啊!

  廉申戏谑大笑,"金银之物,要舍得花用,回去我也算算你名下的产业,不知道抗不扛得住她一个小娘子哦!

  街市熙攘,腊冬时节,家家户户都在为元日节庆备年节用物,被八夫人纠缠的方晏,于喧沸的烟火气里,听到耳边打趣,终是活了过来。

  恰过酒垆,花椒酒新开,浓郁的酒气,翻飞进层见叠出的彩纸新绸中,行人摩肩而过,尘世鲜亮。

  他的肩被碰了碰,廉申指向前方,"莫不是等着你的?

  他探眼过去,见到楚姜站在酒楼上,临着栏杆笑望过来。

  "她猜到了我要送人出去,才来等了。"他轻声道。

  隔着嚣杂繁闹的街市,他的手指动了动,在人群中步子渐快,路过一间门口挂着锦幡的铺子,上面绣着神女像,伙计在门口揽客,学了满口的文雅。

  "新刻的宋玉诗集欸,有顾大家的神女像相送,睆似天星,灿比朝阳啊!

  作者有话说:

  抱歉今天又晚了,最近搞了个新项目,每天下班都太晚了(痛骂资本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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