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 第88章_明明如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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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8章 第88章

  方晏刚出李甫珃房中,便发现有人暗中跟随,绕了几步便出现在了那人身后,手扼住他的咽喉,"回去告诉刺史,再有人跟着,我可不保证他那些秘密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。

  那人吓得双腿颤抖,一等他的手松开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。

  他挑了挑眉,又提着锦盒在刺史府中转了转,在一座长廊上见到楚姜身边的几位侍女正在值夜,略一观察就知道了她所在。

  李甫珃这府邸建得素雅,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,尽添了山石树木装点,不见几分富贵堆砌,这倒是方便了方晏,他提着盒子坐在山石上,静静候着楚姜屋中的烛火灭下。

  他耳力好,听见了里头小孩的嬉笑声,心想如此深夜,她那幼妹倒是好精神。

  "九姐姐,我还撑着,睡不下,姐姐给我念书听好不好。

  "要是睡不着,你把《忘忧馆柳赋》背给我听一遍。

  ""忘忧之馆,垂条之木。枝逶迟而含紫,叶……叶""小孩支支吾吾几声,忽问道:"九姐姐,忘忧馆在哪儿?

  他坐在山石上险些笑出声,想听楚姜生恼,却听她细语温柔地解释道:"忘忧馆早已不存了,那是西汉的梁孝王所建,枚乘这《柳赋》便是在园中所写,还有其他文人也作了文赋,记的都是馆中景致风情。你若要知道那馆中如何,就该先将《柳赋》给熟读了。

  "那我明日再读几遍。

  "此时何不读?

  小孩拖长了声音,"唔,我睡下了,读不了。

  他听到楚姜数声笑,心中度着她那装睡的幼妹应当真睡下了,便起身拍了拍袍角,缓缓踱步到了窗前。

  楚姜还坐在案前翻着书,忽听到窗前几声轻叩,望了采采一眼。

  采采明了,去床榻前看了看楚衿,见她深睡了过去,便将其乳母叫来,让她抱起楚衿回了自己的屋里睡。

  楚姜合上书,看到采采出去阖上门后,仍未起身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窗外响起了他的声音,"九娘,是我。

  她这才起身过去,行至窗前,她缓缓推开,心中压着气,沉着脸看他,却见他一双笑眼,手上捧着一只锦盒,正要献给她。

  那股气忽没了去处,她怨自己被美色迷了眼,侧着脸不想看他。

  方晏也知道她生了自己的气,也是第一回,他知道自己身上竟还有些死缠烂打的功夫。

  "九娘,这是叠山素纱,今年蜀地新出的丝绸。

  楚姜倒是没听过什么叠山素纱,可也见惯了新鲜,对置在眼前这锦盒微微看了眼,心中还有气,可不想因这物件就原谅了他。

  "这盒子瞧着,倒不像是装得下什么奇珍的。

  他心叹果然,知她身边奇巧颇多,故而在李甫珃处他才挑剔上了,可也知她不是对俗物多么热衷,便笑道:"这便要怨李刺史了,我问他要一只精巧的匣子他也没有。

  "这是他送于师兄的?

  "算是吧。"看到她总算起了点谈兴,他将这锦盒又递进来一分,"方才从他那里抢来的,此等男子不忠不义,值得这一遭。

  楚姜抬眉,看他说起不忠不义时那一脸的凛然正气,带着丝笑,一字一顿道:"是乃天下男子,不忠不义者多矣,今日是他,明日是谁?

  "明日应当也是他,他还托了廉叔从东莱给他带回了一盒海珠,一颗足有半两重,九娘若喜欢,改日我再去要来。

  楚姜被他哄着,气性莫名下去了些,忍住笑嗔道:"怕又是师兄抢来的赃物,我才不稀罕要。

  方晏听她话音带笑,知道她气消了些,便当着她将那锦盒打开,取出那

  素纱来,置在两人之间。

  昏烛光色浅,楚姜透着纱,竟能看见他眼睛里的烛火色,终是伸手摸了摸那纱,"我要是拿了这个做衣裳,岂不是也做了强梁?

  他将素纱搁在她手上,声音清朗道:"若是九娘以为不好,有人追究起来,便送我出去抵罪好了。

  楚姜见他脸色,也笑了笑,"真有那天,我可不会舍不得,我与师兄,相识不及一载光阴,便受美色相惑,言语相骗。

  方晏长叹,知她要兴师问罪了,从怀中拿出那只匣子来,又递给了她,"九娘,我绝不会欺你。

  楚姜一笑,不但素纱不收,匣子也不收,全塞回他怀中去,眼神十分决绝,"昨日江上,师兄可知?

  他静静看着她,似乎自己要是一个字说不对,便要被她弃了。

  看着她越来越难过的眼神,他叹道:"不会有人伤及你与楚氏诸人。

  她神情有些哀伤,似是对他失望至极,"可是一旦太子殿下受伤,我六哥便会被问责,若是再不好,我父亲、三哥皆不得好,这不是牵连吗?

  "太子不……"他止了声,看她神情里那点愁色尽去,忽轻笑道:"九娘,这是你欺我啊!

  既已经从他口中得出结果来,楚姜也不再作伪,太子不会有伤,他们的目的便不是刺杀太子,而是……

  想着她便将那纱从他怀中取过,对着灯色细细欣赏道:"倒是不一般,我夏日里正缺这样一副帐子,这叫叠山素纱么?

  方晏被她套了话,不怒反笑,撑手进了窗中,一步步逼近她,直至她眼前只有他灰青的袍子,触目只是他的胸膛。

  "九娘,你欺我。"他委屈地低喃道。

  他从林木中穿身而来,周身尽是草木的鲜润之气,楚姜被他逼在怀里,仰头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,"师兄不也欺我么?

  她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肩,"我父亲辅佐太子,却因为师兄从中作梗,令他不得不娶了我继母,我继母人很好,可是我不喜欢顾氏,顾氏叫我不高兴了,这是不是师兄欺我呢?

  他抓住她的手,点头道:"是我的错。

  "师兄惹了虞巽卿,令他无缘无故要杀我,这是不是师兄欺我?

  她的手被抓住了,还在他掌心不安分地动了动,与若有若无的杜衡香一同作乱,搅乱他的神志。

  他想方才楚姜的话真是颠倒黑白,分明是她美色相惑。

  "我在江上见到贼人作乱,师兄知情却未告诉我,这是不是师兄欺我?

  他喉结动了动,呼吸微促,"是。

  "我从来不知师兄在何处,师兄却想来就来,这是不是……

  她眼中有了一丝水汽,看得他心中一疼,弯身与她额头相触,拍着她的背安慰道:"都是我的错,是我欺你,是我不对。

  她声音渐渐委屈,揪着他的衣襟道:"师兄,方才你敲了窗,我让你等的那一刻钟,你有没有想到,一日百刻,我若在哪一刻想见你,要花上一个时辰的功夫去想如何才能见到你,满天下没有一个儿郎值得我如此,可我为了师兄,却至如此境地,师兄,如此之你我,如何长久?

  她眸中的水意,仿若要将他拖进沼泽里,他无声叹息,将她揽在怀中,"往后我每去他处,必令你得知。

  她并不满意,手依旧紧紧揪着他的衣襟,反身仰望着他,"可你若与东宫为敌,便是与我父亲为敌,有人碍我父亲,便是我的仇敌。师兄,我说过的,你若碍我亲族,我不会手软。

 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,摇头道:"我不帮任何人,也不会伤害你的亲人、友人。

  "可昨日江中,作何解释

  ?

  "非受我命,我亦不会阻拦,知道你在船上,我叫了几人潜入其中,是为护你周全。

  她从他怀中抽身,手里握着素纱,仿佛对他的回答很满意,"若如此,我也不会逼问师兄他们是受何人之命。

  他笑问:"为何不问?

  她噙了笑,低眉抚着素纱,"我知道是谁。

  "是谁?

  "是魏王吗?

  他唇角微弯,"为何不猜是梁王?

  "本来我不确定,听到师兄这么问,便八九不离十了。"她移步去到案前,寻了一把裁纸的小刀,慢慢地给那素纱开着口子。

  "其中或有梁王手笔,但是追查出来的,一定是魏王。只是有人透了信给梁王,让他笃定那些贼人不会伤及太子性命,才有了他勇救东宫的举动,也借此叫世人知晓他爱护手足,忠诚东宫。我猜透信给他的,便是师兄了。

  方晏跟在她身后,在她执起刀时小心护着她,闻言便在她耳后道:"为何是我?

  "我不知师兄是与梁王、魏王哪一位有来往,可是太子初南来时,是虞氏带头不服,后来才知道了他暗自送了黄金美人前往长安,师兄又向我承认过其中有你手笔,我非愚钝,也该猜到你与他们中的一位有交易了,如今看来,还不止一位。

  方晏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,昏烛之下,气氛有些旖旎,他拿捏着她的手,一点点划开那素纱。

  她却拿捏着他的心,每出口一字,成了句,浮在杜衡与草木的香气中,分明句句轻快,却似雷霆万钧。

  "那么,九娘要弃我了?

  "我不弃。"楚姜反身,将裁成两半的素纱比在他袍子里的单衣上,那一角被他撕开来挡脸了。

  她捧着那方衣角,面色忧愁,像是个满心只有丈夫的妇人,正在为即将要出远门的夫君缝补衣衫,只是嘴里的话又像是刀子一般。

  "往后师兄的每一步,我都会猜度,一旦我发现自己无法掌控了,我便告诉我父亲,我大舅舅,还有太子殿下,陛下,我要他们都知道有一个南齐宗室,侥幸活了命,不仅不安分,还想要颠覆我大周江山。

  她扬起明艳的笑,"我还要求他们把那叫陈询的给绑起来,挑去手脚筋脉,把他困在我五陵原的那宅子里,我高兴了便去看看他,哄哄他,不高兴了便冷着他。

  方晏只觉自脚下而起了一股战栗,却不是害怕,是难言的兴奋,他信楚姜真敢这么做,莫名的,竟令他心跳加快了。

  可是下一刻,楚姜又温了神色,转身要去翻找针线,被他一只手便钳制住了。

  她话虽狠,可人实在娇小,被他逼在案前丝毫动不得。

  他的声气触在她的颈侧,"把我困在宅子里,之后呢?只是看看我吗?

  楚姜抚着他的眉,微微一笑,他以为她要做些什么,眼神里带着期待。

  可她忽向外道:"阿聂,我渴了。

  门外立刻便响起动静,正在阿聂进门之际,她低声笑道:"有此登徒子,夜闯我闺房,阿聂见了,绝不会许我再与师兄来往了。

  方晏眼见门口人影渐渐出现,无奈笑着松开她,携着那半截素纱翻窗离去。

  阿聂进来便见楚姜乐不可支地伏在案上,笑得周身肩背都在抖动,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为她拍着背,好半晌方歇了。

  作者有话说:

  《西京杂记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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